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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鴕鴕躺在病床上,父母弟妹,都圍繞在床前。病危通知,是醫院臨時發出的。在下午,她的情況還很好,她曾堅持要洗一個澡,堅持要換上一身學生時代的衣服。鵝黃色襯衫,綠色燈芯絨長褲,外加一件綠色滾黃邊的小背心。躺在那兒,她就像一朵嬌嬌的小黃玫瑰花,被嫩嫩綠葉託著。鴕鴕的父母並不知道,在好幾年前的十月二十四日,她曾穿著這套衣服,捧著十二朵玫瑰花,站立在一個男孩的門前。而後,她接受了一個金戒指,奉獻了她自己,成為了那男孩的新婦。那男孩名叫韓青!
在這一刻,沒人知道鴕鴕心裡在想什麼,她就那麼平平靜靜地躺著,眼睛半睜半閉著,眼神裡有些迷惘,有些困惑,好像她正不懂,不瞭解自己將往何處去。她臉上有種幽柔的悲悽,很莊穆的悲悽,使她那瘦削蒼白的臉,顯得更加楚楚可憐。她縮了縮肩膀,像一隻在雨霧中,經過長途飛行後的小鳥,正收斂著她那飛累了的、不勝寒瑟的雙翅。然後,她的眉頭輕輕蹙了蹙,似乎想集中自己那已開始渙散的神志。她蠕動著嘴唇,低呼了一個名字,誰也沒聽清楚她喊的是誰。然後,她嘆了口氣,用比較清晰的聲音,說了一句:
“緣已盡,情未了!”
接著,她用左手握住床邊的母親,右手握住床邊的父親,閉上眼睛輕聲低語:
“不再流浪了,不再流浪了!”
這是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袁嘉珮,乳名鴕鴕,在一九八二年四月二十四日彌留,二十五日死於肝癌,並非肝炎。年僅二十四歲!
二十四!這數字好像一直與她有緣,她是在二十四日遇到韓青的,她彌留那天,正是他們認識五十四個月的紀念日,勉強捱過那一天,她就這樣默默地走了。
韓青趕到臺北,鴕鴕已經去了。他竟來不及見她最後一面!他沒有哭,沒有思想,沒有意識,從榮民總醫院大門出來,他只想到一個地方去,海邊。鴕鴕最愛看海,相識以來,他曾帶她跑遍臺北近郊的海邊。最後一次帶她看海,是他還沒退役的時候,那天是他休假,她到新竹來看他,又鬧_要看海。他起碼問了十個人,才知道最近的海邊名叫“南寮”,他一輩子沒去過南寮,卻帶著鴕鴕去了。那天的鴕鴕好開心,笑在風裡,笑在陽光裡,笑在海浪帆影中。那天的他也好開心,笑在她的歡愉裡,笑在她的喜悅裡,笑在她的柔情裡……他曾一邊笑,一邊對著她的臉兒唱:
阿美阿美幾時辦嫁妝?
我急得快發慌……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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