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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一直在說話。”
我父親找到了那個地方,可是沒有找到那塊青色的石頭和那片樹林,還有那座石板橋和那條沒有河水的小河;他記得石板橋的對面應該有一幢房屋,房屋裡應該有孩子們唱歌的聲音,他沒有找到那幢房子,沒有聽到孩子們的歌聲。父親告訴李月珍,一切都變了,連火車也變了。當年他和我乘坐的火車黎明時刻駛出站臺,中午才到達那座小城。後來他獨自一人乘坐的仍然是黎明時刻出發的火車,可是一個多小時就到了那裡。
李月珍問他:“你還記得那個地名?”
“記得,”他說,“河畔街。”
他在早晨的陽光裡走出那個城市的車站,他的身旁都是揹著行李袋拖著行李箱快步走去的旅客,他們像衝鋒一樣。他緩慢移動的身體上空空蕩蕩,沒有行李袋也沒有行李箱,可是他的身體比那些行李袋和行李箱都要沉重。他緩步走向出站口,他的雙手無力下垂,幾乎沒有甩動。
他站在車站前的廣場上,聲音虛弱地詢問從身旁匆忙經過的那些健康身體是不是本地人,他詢問了二十多個,只有四個說自己是本地人,他向他們打聽怎麼去河畔街,前面三個年輕人都不知道河畔街在哪裡,第四個是老人,知道河畔街,告訴他需要換乘三次公交車才能到那裡。他登上一輛公交車,拖著奄奄一息的身體,在舉目無親的城市裡尋找起那個遺棄過我的陌生之地。
李月珍問他:“為什麼去那裡?”
他說:“我就想在那塊石頭上坐一會兒。”
他找到那個地方的時候已是下午。擁擠的公交車讓他筋疲力盡,下了一輛之後他需要在街邊坐上很長時間,才有力氣登上另一輛。他輾轉三次公交車,在距離河畔街三百多米的公交車站下車。接下來的三百米路程對於他比三千米還要漫長,他艱難前行,步履沉重,兩隻腳彷彿是兩塊石頭一樣提不起來,只能在人行道上慢慢移動,走上五六米之後,他就要扶住一棵樹休息片刻。他看到街邊有一家小吃店,覺得自己應該吃點東西,就在店外人行道上擺著的凳子上坐下來,雙臂擱在桌子上支撐身體,他給自己要了一碗餛飩。他吃下去三口就嘔吐起來,吐在隨身攜帶的塑膠袋裡。坐在旁邊吃著的人一個個端起飯碗跑進小吃店裡面,他聲音微弱地對他們說了幾聲對不起,接著繼續吃,繼續嘔吐。然後他吃完了,也吐完了,他覺得吃下去的比吐出來的多,身體有一些力氣了,他搖晃著站起來,搖晃著走向河畔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