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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回來了。我沿著結冰的路面走了片刻。每次知道自己即將離開卡爾斯,我彷彿總是有著難以承受的深重憂鬱。簡樸的生活、溫存的友誼、親暱的感情、脆弱的生命和它的延續,以及身處時間流逝緩慢之地的感觸,所有這些都將我和卡爾斯緊密連在一起。
今天早晨,那個餡餅小販又到團結茶室來了,頭上依舊頂著托盤。我正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團結茶室裡和我坐在一桌的朋友們聊起了失業問題,談到了在茶室裡那種百無聊賴、無所事事的感受。“記下這些了嗎?”他們問道,“記下來。共和國總統養活了我們公民。總統是個好人。其他人只知道偷摸,投機取巧。記下來。議員們年薪二十億,他們還要剝奪我們的權利,賺取上千億。記下來,再記下我的名字。寫吧,寫吧!”
坐在團結茶室的人們,儘管貧窮,卻不是卡爾斯境遇最糟的人。例如,剛才我和他說話的那個人是個紳士,曾經有過工作;其他人,有的做過生意,後來失敗了;有的曾是醫院主管、部門經理,現在退休了;有的人有自己的運輸車。但是如今,他們都無所事事了,就像上次我們在這裡遇到的那個破產的裁縫(他曾經擁有不小的服裝廠,織布機有十二架)。這些人都曾富有,也獲得過成功。這是團結茶室與其他茶室的不同之處。光顧其他茶室的,幾乎都是絕望的無業人群——他們是文盲,居住在城市的貧民區內。而我們在這裡看到的,卻是老式綜合俱樂部的延續。
“這兒沒有一個人感到快樂,一切都是被禁止的。”有人說。卡爾斯的每個人都在抱怨;沒有人感到快樂;每個人都處在痛苦崩潰的邊緣。即使城裡尚有片刻寧靜和安穩,以及奇異的平和氛圍,那也是因為,滿街皆是悲哀和無助卻努力表現出和平模樣的人們。政府壓制一切變革的可能,甚至不惜以武力鎮壓。快樂已是遙遠的另一回事。當然,這是在寫小說時,我自己的感覺。我感到自己內心浮現的,並非因無法分擔這些人的命運而感到的內疚,而是一種絕望之感。我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在看得見的未來,這裡絲毫不會有發生重大變革的希望。但還是讓我相信有這個希望,並且是由衷地相信吧。讓我懷著如此的信念來寫小說吧。我能為卡爾斯人做的最大好事,就是誠心地寫作,寫一部好小說。
[1] Kar,土耳其語,意思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