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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寫到了兩個博爾赫斯,一個六十多歲,另一個已經八十高齡了。他讓兩個博爾赫斯在漫長旅途中的客棧相遇,當年老的博爾赫斯說話時,讓我們看看他是如何描寫聲音的,年輕一些的博爾赫斯這樣想:“是我經常在我的錄音帶上聽到的那種聲音。”
將同一個人置身到兩種不同時間裡,又讓他們在某一個相同的時間和相同的環境裡相遇,毫無疑問這不是生活中的現實,這必然是文學中的現實。我也在其他作家的筆下讀到過類似的故事,讓一個人的老年時期和自己的年輕時期相遇,再讓他們愛上同一個女人,互相爭奪又互相禮讓。這樣的花邊故事我一個都沒有記住,只有博爾赫斯的這個故事令我難忘,當年老的那位說話時,讓年輕的那位覺得是在聽自己聲音的錄音。我們可以想象這是什麼樣的聲音,蒼老和百感交集的聲音,而且是自己將來的聲音。錄音帶的轉折讓我們讀到了奇妙的差異,這是隱藏在一致性中的差異,正是這奇妙的差異性的描寫,讓六十多歲的博爾赫斯和八十歲的博爾赫斯相遇時變得真實可靠,當然這是文學中的真實。
在這裡錄音帶是敘述的關鍵,或者說是出神入化的道具,正是這樣的道具使看起來離奇古怪的故事有了現實的依據,也就是有了文學中的現實。我還可以舉出另外一個例子,法國作家尤瑟納爾在她的一部關於中國的故事裡,一個名叫林的人在皇帝的大殿上被砍下了頭顱之後,他又站到了畫師王佛逐漸畫出來的船上,在海風裡迎面而來,林在王佛的畫中起死回生是尤瑟納爾的神來之筆,最重要的是尤瑟納爾在林的脖子和腦袋分離後重新組合時增加了一個道具,她這樣寫:“他的脖子上圍著一條奇怪的紅色圍巾。”這彷彿象徵了血跡的令人讚歎的一筆,使林的復活驚心動魄,也使林的生前和死後復生之間出現了差異,於是敘述就有了現實的依據,也就更加有力和合理。
但丁射箭的詩句,博爾赫斯的錄音帶,還有尤瑟納爾的紅色圍巾,讓我們感到偉大作家所具有的卓越的洞察力。人們總是喜歡強調想象對於文學的重要,其實洞察也是同樣的重要,當想象飛翔的時候,是洞察在把握著它的方向。可以這麼說,沒有洞察幫助掌握分寸的想象,往往是胡思亂想。只有當想象和洞察完美地結合起來時,才會有但丁射箭的詩句,博爾赫斯的錄音帶和尤瑟納爾的紅色圍巾,才會有我這裡所說的文學中的現實。
二○○三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