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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先聽了馬勒,才使我回過頭來體會到了柴可夫斯基的徹底。有些人批評柴可夫斯基的音樂是非民族性的,但他的音樂中,恰恰比“五人團”成員更體現出俄羅斯的性格。一個完整的人才是一個民族的最好縮影,也只有透過這樣完整的個人,民族性才能得以健全。在柴可夫斯基的《悲愴》中,既是個人的絕望,也是對整個世界人類的絕望。在藝術裡面,情感的力量是最重要的,它就像是海底的暗流一樣,而技巧、思想和信仰等等,都是海面的波濤,波濤洶湧的程度是由暗流來決定的。柴可夫斯基在作曲家中,從一個人的角度看,我的意思是對自我的深入方面,也許是最完善的。他既有非常豐富的交響曲,也有《洛可可主題變奏曲》這樣寫得很漂亮的變奏曲,他的四重奏充滿了俄羅斯土地的氣息,和巴爾托克的四重奏有很相近之處。
記者:柴可夫斯基與巴爾托克,您認為形態上很接近嗎?
餘華:我所指的是,他們都很好地從個人的角度表達了一個民族的情感,在柴可夫斯基和巴爾托克的四重奏裡,你都能找到一種曠野的感覺。當然就四重奏來說,我更喜歡巴爾托克的。柴可夫斯基最為感人的是《紀念一位偉大的藝術家》,他是從一個人出發來悼念另一個人,而布魯克納的《第七交響曲》雖然是給瓦格納的,但他不是為了悼念一個人,而是一個時代,他是從自己的時代出發,去悼念那個剛剛倒下去的瓦格納時代。柴可夫斯基在失去了尼古拉·魯賓斯坦時的情感,讓我想起羅蘭·巴特在母親去世後寫道:“我失去的不是一個形象,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柴可夫斯基將內心的痛苦轉換成了偉大的憂傷。就是他那些很精細、動聽的鋼琴小品,內心的聲音也極其清晰。
記者:有人認為,他的小品就好比甜點、薄餅,您怎麼認為?
餘華:這裡有一個如何理解一位藝術家在面對不同作品時,他怎麼處理的問題。柴可夫斯基的小品,比如說《四季》,表現的是他對童年歲月的回憶。因為歲月的流逝,這種童年回憶像是蒙上了一層感傷的色彩。其實,柴可夫斯基展示的不是很多人自以為感受到的感傷,他展示的是一段回憶中的現實,或者說是隱私。我聽到的就是這些,這些過去歲月中的景色,以及因此而引起的一些隱秘的想法和情感的變化,它們和道德無關,和社會和民族無關,當然和生命緊密相關。柴可夫斯基的這些作品,使我想到許多著名哲學家比如伽達默爾晚年所寫的隨筆,其力量不是憤怒和激動,不是為了解構世界,而是深入人心的親切。
記者: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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